本专栏登陆一年来，始终致力于深度数据分析与战术读场，并为读者科普一些数据的进阶处理方式。承蒙各位关照，一年来总体效果还算不错。目前欧洲联赛基本结束，本专栏每年最为精华的部分——各大豪门赛季总结——总算可以开启。和以前一样，数据主要来自于wyscout，并且全部经过我自己的二次计算、整理。

这个系列的最后一篇，我会把部分整理过的高阶数据截图公布出来，以供大家查阅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全网独家，至少是各大平台查不到的。

今天首先带来曼联。

进攻：有进步，非顶级

19-20赛季，曼联的进攻基本成上扬走势，但最终仍旧未臻顶级，加之开局阶段实在太差，整季下来，66个联赛进球、59.82个预期进球都只是中上水准（均为联赛第5）。这个情况要辩证讨论：一方面，曼联进攻触底反弹的迹象十分明显，其进步幅度必须予以肯定；另一方面，回暖之后所达到的绝对高度也不宜过高估计，甚至当前阵容的进攻火力能否维系都尚未可知。

我们至少可以粗略地将进攻拆解为两个基本阶段：形成射门，将射门转化为进球。以此为据，衡量进攻便可从预期进球（即射门机会评定）和实际进球（最终进攻效果评定）两方面着手。而在这两点上，曼联整个赛季的走势恰恰存在出入：

上图我用两个圆圈圈住了曼联开局阶段和收官阶段的表现，实际上更能反映“创造机会能力”的预期进球数方面，两个阶段相差相差并不很大，但实际进球数却是后者比前者多得多。两个圆圈同取8场做一对比即可看出端倪：英超2-9轮，曼联预期进球9.45，实际进球只有6个；31-38轮着最后8场，曼联预期进球12.88，比起前者虽高出一筹但也绝非天壤之别，然而实际进球数却飙升到21个。创造机会能力与把握机会能力展现出了非正相关发展的态势。

细拆数据，这种担心就会愈发明显。

整季打完，曼联每次射门预期进球数只有0.115，排名英超后半段（第14），只是靠着高达英超第4的真实射门得分率（自创的射门精度算法，用以表达射门球员修正射门机会的能力，详见三张高阶数据图告诉你：本赛季三大联赛，谁的射门有质又有量），与英超第5的射门频率和第4的总射门次数，堪堪维系住了第5的进球总数。说得再透彻一点，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创造出好的射门机会，只是射的多、射的准，这才打出了中上水平的进攻效果。

曼联进攻的一大问题在于很难在禁区内获得哪怕“常规”的射门机会。其结果是，曼联动辄只能诉诸于进球概率极低的远射，最终打出了一个极为尴尬的数据：禁区外射门占比44.76%，英超最高。

他们的阵地战经常将中后场的流畅推进转化为虽则并不离谱、但却进球概率极低的远射：

（弗雷德，预期进球0.02）

甚至诡异的在反击中也追求远射：

（拉什福德，预期进球0.04）

当然，无论是否主动，索尔斯克亚都至少有资本授意球员频繁打远射。原因无他：曼联球员的远射质量总体而言还算不错。比如这样：

（马夏尔，预期进球0.04）

而另一个有些尴尬的客观情况也似乎支持索尔斯克亚如此安排——曼联在禁区前沿的操作时常陷入“追求小范围配合，最终陷入乱战”的境地，索尔斯克亚无奈之下也只得时不时扔上去一堆虽有天赋、却尚未大成的“璞玉”，争取撒豆成兵。这么做的坏消息是即便将球打入禁区，也不太容易形成好的机会；好消息则还是射术方面——曼联这帮年轻人尤其是格林伍德，射门把握高得惊人：

（格林伍德，预期进球0.05）

回归到最开始的问题：这种“创造机会不行、把握机会或者说修正机会顶尖”的情况，到底是福是祸？坦白讲，以曼联现在的风险配置，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。要知道，当我们谈论曼联“创造机会能力差”的时候，实际上我们已经将一些不太容易维持下去的因素考虑在内了——曼联的点球算是比较多的，而点球的预期进球是0.76，按xg计算，其创造机会相当于曼联凭空多轰6次射门的累积值。请大家不要误会，我当然不是说曼联受到了某种照顾，我的意思是：如果我们展望新赛季，这个点球数确实是不太好维持的。从这个角度看，曼联创造机会的能力，恐怕还要再打点折扣。

问题出在哪？曼联除了传球推进环节之外，其他领域做的都不够好。

本赛季曼联出现了“进攻持球对抗成功率高（第5），频率低（第12）”的现象。全英超与他们类似的只有同城兄弟曼城，但蓝月亮规避身体接触，转而寻求地面传切渗透，显然比曼联来得更有资本。此处的问题在于前场球员尤其是边锋，对身体接触实在有些过于排斥。我检索了英超全部出场时间超过800分钟的边前卫、边锋、中锋和前腰的每90分钟进攻持球对抗，结果曼联最靠前的马夏尔也要排在第27，其后的詹姆斯、拉什福德更是50开外了。

对这些前场而言，身体对抗的目标更像是在一瞬间保护皮球不丢而已，指望他们在对抗后做出诸如原地持球转身之类的动作并不现实。有些时候你会觉得曼联前场走的还是所谓“小快灵”的思路，一大群轻骑兵式的攻击手们，会在蜻蜓点水的对抗得手后迅速转移球，然后寻求无对抗情况下面对球门的可能性。比如下图马夏尔的对抗：

通常而言，既然避免了进攻持球对抗，那么就应该以两条路径来弥补这一环节的缺陷：一是干净利落盘带过人，二是靠大量的精准渗透传切，曼城就是两手都抓、两手都硬的典型。曼联则是一手顶多勉强及格，另一手则属于赶鸭子上架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。

一方面，曼联本赛季交出了相当中庸的持球盘带和过人答卷，结合净控球时间修正后盘带频率英超第10，过人频率英超第8，而两项技术环节的成功率分别位列第7和第12，也说明维持住这个频率已到极限，再高就极有可能严重伤害球队。事实上除了半路火线驰援的布鲁诺费尔南德斯之外，曼联盘带成功率最高的两名中前场球员竟然是年轻的威廉姆斯（英超中前场第18）以及佩雷拉（第50）。

此处尴尬的情况再度出现：索尔斯克亚就算想给予手下这帮年轻人再大的自由发挥空间，也绝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皆兵，因为他们盘带最多的拉什福德，实际上并不十分精于此道，再行放任已经近乎越权。本赛季拉什福德每90分钟盘带5.41次位列英超中前场第31，为曼联最高；然而其44.44%的成功率竟然低至英超中前场第124名（出场至少800分钟）。曼联开局阶段进攻天坑，拉什福德自信心爆棚痴迷低质盘带，不为无因：

另一方面，曼联确实一度狂热追求地面短传渗透，smart pass（带有进攻意图的、“有创造力”的传球，一般要穿过2-3名防守球员，可参考图文深度解析：4大联赛哪支球队的传球最具挑战性）占比高达英超第1.75%；然而成功率却是惨不忍睹的32.63%，排名……英超倒数第2……

当然，地面渗透本就是高风险、高回报的技术选择，倘若防守能力足以承担频繁丢失球权的风险，那么疯狂尝试也不失为合适选择。索尔斯克亚也颇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，季中引进布鲁诺费尔南德斯，实是这一打法的最佳代言人。此人在英超所有出场时间超过800分钟且每90分钟1次smart pass的中前场球员中，smart pass频率高居第4，但17.78%的成功率却低至倒数第2。此人踢球颇有些“直塞控”意味，委实不好评价。仅放三张图，前两张是smart pass失败，你会觉得他传球太随意；后一张是成功，你会觉得他这么做也有道理：

结合球队环境来看，索尔斯克亚除授意队员频繁靠渗透性传球创造机会外，也的确没有太多别的办法。卢卡库离队后，曼联前场已近乎清一色的刺客职介轻骑兵式球员，纵使边路下底能力很强，但常规传中冲吊其实意义不大。曼联4.40分钟净控球时间一次传中排在英超第14，传中成功率28.02%排在英超第19，传中选项说白了已接近放弃。个人突破再无从指望，那就只能依托地面渗透，哪怕成功率并不高。

这一思路有没有改进方案？目前来看至少有两个。

其一，曼联即便传中很少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提升空间，最起码可以试着做到少而精——譬如曼城，照样前场一票小个子，但传中成功率却高的吓人。诚然，曼联不大可能短时间内囤积大量传控大师和原地持球起爆的高手，用以支撑大量精准的地面倒三角传中；但至少可以适当增加禁区内接应点，别让拉什福德闲着没事在禁区外面晃悠，充任一个外围持球对抗效果很一般的过渡性接应点。就像这样：

我们前文说过曼联外围远射占比英超第一，其实这个糟糕的射门选择，跟他们的接应习惯关系很大——本赛季曼联每1.87分钟净控球时间才有一次禁区内触球，排名英超第11，这对强队而言是不合格的。

其二，索尔斯克亚强行追求地面渗透，也不是完全没有除费尔南德斯之外的资本，只不过这个资本是个X因素——博格巴。我曾经无数次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：博格巴的实力完全没法评估，因为此人在法国国家队和曼联俱乐部完全是两个样子，其中在俱乐部的起伏之大，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法解释（如果他知道什么是“解释”的话）。

综合而言，曼联本赛季的进攻，实际上是靠着精准的射门勉强打到中上水准。诚然，射手质量如果足够，那么把握机会能力强于创造机会能力，完全有延续可能。比如巴萨，长期以来就是实际进球数远超预期进球。但下述两点让曼联的前景有些值得担心：其一，脱离预期进球积累的实际进球数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，巴萨本身创造机会能力也很强，实际进球超过预期进球，实质上是“锦上添花”而非“逆天改命”。其二，长期做到这点对射手要求极高，至少你的当家射手必须射术足够好。然而尴尬的地方来了：曼联能够打出如今这个真实射门得分率，靠的并不是最核心的当家射手，而是他身边的队友。

给大家提供一组数据：曼联队内射门次数超过25次的有8人，其中射门次数最多的是拉什福德。他的真实射门得分率只有0.73%；那么曼联是靠谁把射门准星打上去的？射门39次、真实射门得分率高达11.33%的格林伍德；射门77次、真实射门得分率7.62%的马夏尔；以及射门44次、真实射门得分率5.05%的布鲁诺费尔南德斯。马夏尔、格林伍德类似下面的发挥，对球队射门准星量化的加成会非常大：

（马夏尔，xg0.05）

（格林伍德，xg0.13）

此时拉什福德吃进大量开火权，自然会影响对曼联未来射门准星的评级。需要注意的是：看目前的消息，曼联并不打算在转会市场上引进中锋，而是在几名边锋之间考虑。这几名球员哪个更合适，之后的【数据透视球员】系列，有机会会提到。

防守：可能是英超第2

38轮打完，曼联36个失球为英超第3少；对手预期进球数39.47为英超第4少，严格来说实际防守效果和限制对手射门机会，都不能算英超第2。但这里要考虑两个因素：

其一，两个环节均比曼联更好的曼城，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占了超高控球率的便宜，说白了处于防守状态的时间比其他队要少；其二，限制对手预期进球数做得更好的切尔西，很不幸的拥有一名凯姓泉水指挥官，实际丢球数为英超第9多，自动退出防守评比。

因此，我们确实有理由说：曼联的防守，在某种意义上是英超第2。他们最终能在抢4大战中胜出，防守端的意义，也要远胜于进攻端。

怎么做到的？

曼联其实并不十分擅长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，他们每2.78分钟放给对手一次射门，限制对手射门频率仅排在并不优秀的英超第7。然而，曼联能够把对手每次射门的预期进球数，压缩到惊人的0.108个，是英超所有球队中最低的。

乍看上去，曼联并不擅长“御敌于国门之外”，他们每2.78分钟净防守时间放给对手一次射门，限制对手射门次数只不过是还算凑合却绝非优秀的英超第7。但这里多少有防守不得不为进攻背锅之嫌——曼联因进攻端兵力投入太多，又过于追求丢球风险很大的渗透打法，最终放给对手高达9.20%的反击进攻占比（英超第5）。而中前场普遍缺乏对抗能力，则导致他们对持球推进高手的初步限制效果很差，比如碰上特劳雷：

但是，一旦将对手的进攻节奏拖入阵地战，曼联就能在“量”与“质”两方面把防守做到趋近顶级。一者，他们能够将对手所有阵地战进攻形成射门的比重，限制在英超第2低的16.18%，量的维度几乎无可指摘。尤其在索尔斯克亚祭出5后卫防守阵型时，曼联既能够靠中前场大范围移动弥补中场人数不足的缺陷，避免边后卫直接遭遇冲击；又能仰仗后场兵力，让对手那些非下底的传中无功而返。以下面两图为例：

（曼联5-2-3站位防守，费尔南德斯大范围移动，覆盖边路）

、

（曼联5-2-3站位防守，左边路虽放给对手传中机会，但却封死一切下底可能，中后卫轻松制空）

再者，曼联极为擅长限制对手射门机会，其对手每次射门的预期进球数只有0.108个，为英超最低。索尔斯克亚相当清楚手下这两名中后卫长于后场蹲坑、拱卫禁区，短于高位逼抢、转身回追，于是多数时候会采取相对保守的防守站位，这意味着他们即便放给对手禁区内的射门机会，后卫也能尽可能把角度封死。下面两球看起来威胁很大，但很大程度上皆归因于扎哈和阿尤射门质量高，xg系统认为，这两球都因遭遇中后卫封堵，射门环境并不好：

（扎哈射门，角度很小，xg0.02）

（阿尤射门，xg0.03）

这种防守思路必然造成的一个负面结果是：曼联中前场逼抢兵力也会随之减少，夺回球权频率不会太高，分布也不会很激进。整季下来，曼联每2.89分钟夺回一次球权，“仅仅”排名英超第6；其中前场占比16.41%，排名英超第8。严格来说这都不太符合现代防守强队的一般特征。但索尔斯克亚几乎最大程度激发了中场球员的跑动拼抢意愿（传说中的DNA？），曼联好歹极尽所能地将战火燃烧到了本方后场之外，打出了第4高的中场夺回球权占比和相对较低（第13）的后场夺回球权占比。

数据几乎完美佐证了曼联“质量不够、态度来凑”的防守思路——球队针对对手持球人的防守对抗平均效果相当堪忧，58.75%的成功率仅能排在英超第13；但贵在每分钟净防守时间防守对抗2.39次，频率排在英超第5。最令人感动的是——曼联进行防守对抗最多的，实际上是并不十分擅长于此的弗雷德。事实上，他每90分钟11.23次的防守对抗次数高居英超第2。下面两张图我用鼠标标注出了弗雷德的移动轨迹，这种横跨半场的对抗让人动容：

DNA加持之余，曼联后卫无需经常面对对手小组配合冲击，人高马大、正面防守能力强、封堵面积大的特点也便随之体现。囿于中场并不经常组织围抢，曼联10.58%的干扰对手传球占比只不过排在英超第10；然而后卫得以解放，意味着他们可以将对手在威胁地带的渗透性传球效果压缩到极致——本赛季曼联对手smart pass成功率只有28.72%，为英超最低。鉴于曼联自己在进攻端也喜欢玩低成功率的直塞，他们有时会和对手一道呈现出“大家一起传直塞，大家一起再吃瘪”的奇葩场景：

当然，频繁而又成功率较低的中场逼抢，一定会导致大量犯规。曼联每2.42分钟净防守时间即赔上一次犯规，为英超各队第4高。但他们完全有资本承受这样的犯规。一来如前所述，曼联的防守体系给予中后卫留守后场之权，因此后场防守较稳，犯规地点距离禁区不会太近；二来也是最关键的，曼联的制空优势太过明显，51.47%的争顶成功率高达英超第3仅以马奎尔为例，放两张表现制空能力的图：

受惠于此，曼联将对手定位球形成射门占比压缩在英超第5低，而放给对手28.08%的传中成功率，则是英超最低的。

于是，曼联依靠这种后卫留守、中场拼命的防守思路，打出了相当不错的防守效果。而值得注意的是，即便目前不再进行防守端的人员进补，这一防守体系仍有可提升之处。我们谈了这么多，唯独漏掉了对防守影响最大的一环——门将。

曼联在这个位置上的情况极为特殊，他们曾经拥有全欧洲最顶级的门将，现在则只有一个中游水平的门将。而这两个门将，是同一个人。

拜凯帕所赐，各大数据公司开始围绕他宣传“预期失球”系统，这个数据一般被表达为“Expected Conceded Goals”或者“Expected Goals Got”，简称XCG或者XGGOT，之前也发过不止一篇类似新闻。其实这个数据的用法我在去年就已经在科普过（参阅高阶数据报告：如何量化门将能力？纳瓦斯比库尔图瓦强在哪？），这需要引入一个“限制对手射门得分率”的概念，算法是“限制对手射门得分率=（XCG-实际失球数）/对手射正数”，其本质是“门将降低对手射门进球概率”的量化。毫不夸张的说，这是我目前接触过的最为靠谱的高阶数据之一。

德赫亚什么情况呢17-18赛季，他在这个数据上的表现基本锁定欧洲最高；但在世界杯之后，便以难以解释的方式迅速衰落，至今仍未回归顶级。本赛季被射正次数超过40次的英超门将共有25人，德赫亚1.29%的限制对手射门得分率排名第12，只是相当一般的水平。然而门将位置其实是整个足球场上最不稳定的位置，以德赫亚的履历而言，如库尔图瓦一般在某个赛季突然再度爆发是完全有可能的。

当然，即便只看这赛季，对比隔壁8000万买来的限制多少英超倒数第2的某兼职教练，曼联球迷也应该对德赫亚感到欣慰了。

（花花午夜嚎叫）